医院留观室流水账

我右边胳肢窝里长了一个疙瘩，百度的种种可能里有一种是癌症转移。我辗转难眠好几夜，疙瘩越肿越大，越来越疼，直到胳膊完全放不下医院。

医生说了句：“哟！这么大啦！”没有任何叫家属来的意思，我放心了，验血拿药回家，恰逢周末，我准备张开胳膊在床上躺个两天。

周六一早小饼就出门监考了。我呢，做足了病人该有的样子，躺得四平八稳的。胖杜儿开始咳嗽。不能吃药！网上的儿科医生都说了，不应该给6岁以下的孩子吃止咳药。到了下午，胖杜儿开始喘了。我有点儿慌，把家里能用的药都给吃了一遍。然后我裹了件外套，携医院。

急诊门口不仅要查健康码，还要核酸检测报告。我说孩子有点喘，门边马上过来一个人掀开胖杜儿的衣领看，随后说：“快，赶紧先让他们进去！”立刻有人把我们领进抢救室，我更慌了：到这地步了吗？

把孩子抱到抢救室床上，护士就跑来了：“你快去挂号！”我火急火燎挂完号回来，我妈已经拉着胖杜儿的手在排队了。我说这咋还下来了？我妈一脸懵：“来了个医生听了听就赶下床了。”

胖杜儿急性支气管炎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，刚断奶就开始发这毛病，医院挂急诊，雾化-挂水-吃药三部曲。前段时间差点又犯，我们给摁在家里看了两天动画片，吃了点儿药压下去了，自此就有了“久病成医”的自信。这自信有一大半来自小饼的坚定，胖杜儿一咳嗽，小饼就说不要出门了，在家待着不要动多喝水；胖杜儿小喘，我立刻六神无主，小饼说吃点药哄睡再观察一下；胖杜儿晚上哼哼唧唧睡不着，小饼说来点儿美普清。这次，恰逢小饼早出晚归去监考，比我还六神无主的我妈是那种孩子被医院的老母亲，我俩简直一拍即合，二话医院急诊室的大门。

医院让人安心，我俩的状态立刻松弛了。不过就是跑前跑后缴费拿药雾化挂水嘛，孩子安全了就行了。雾化的时候胖杜儿睡着了，我想叫醒他，怕晚上他再不睡闹腾起来我们几个大人没法活了。想了想又舍不得，孩子遭罪了还捞不着睡，万一弄醒了一顿嚎，雾化全白做了。我说，这看着还是喘。我妈说，这都好多了，要不怎么睡得着？

最后一次雾化，我俩不放心，又去找医生听了听。医生大笔一挥，我们就进了留观室。我还得捅鼻子补个家长的核酸检测。我妈没补，就在留观室外“流浪”。她说，我觉得今晚再挂个水就能回家了，晚点就晚点吧。我也这么觉得，必须要回家，我妈每天都要吃降压药，我的胳肢窝破了化脓要回家换药的。留观室里来来往往，没有哪个孩子待很久的。

事与愿违，眨眼间就到了天亮。我们母女一夜未睡，都垮着脸皮蓬着头发在想回家而不能回家的绝望情绪里挣扎。尤其是我，胳肢窝脓血流了一片，衣服结成硬片，找护士要了碘酒消毒，又去便利店买了创可贴应急。我下了狠心，必须回家。护士说，这个你们得问医生。医生把我怼回来，要回家你自己签字，我们不会放你们走的。

我纠结矛盾极了，不想承担回去胖杜儿再喘起来的风险，也不想让他继续挂水了。为啥整个候诊室里的孩子都在挂水，不那么严重就不能用药轻点吗，医生不敢担这个责任都往重了治，孩子越治越弱！是的，我已经有点要闹医患矛盾的念头了。人在疲惫的时候，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。

4床的小女孩一直在睡觉，6床的小男孩在自己玩乐高，5床的胖杜儿看见我闭上眼睛就赶紧喊：妈妈妈妈，你醒醒，不要睡觉。我的母爱值已经降到低点，可看着胖杜儿昨晚挂水肿起来的小胖左手，想着又要挂水还不一定有用，小眼睛一眯就哭了起来。

我妈不放心，溜进来好几次又被赶出去好几次。护士说，奶奶你有核酸报告吗？我说我们马上要走的，所以不打算补了。结果是怎么也走不成，核酸报告也补不动了。其中有一次，我迷迷瞪瞪几乎要睡着，我妈把我叫醒，非常惊慌地说：那孩子不行了，快给胖杜儿戴上口罩吧。

4床一直睡觉的小女孩突然发病，奄奄一息，死神就在我惊跳起来的一瞬间松开了她的手。孩子的妈妈因为惊吓过度而面目扭曲，掩面无声地哭起来。素未平生，于我而言，庆幸的成分终归是多于同情，就无颜上前用苍白的话语安慰。

饿极了，我去便利店买了便当回来。胖杜儿欢实地吃烤肠和面条，6床的小男孩嚎啕大哭起来。原来他因为要做检查还是手术的，不能进食，又饿又馋，每当有人在留观室吃饭他都要哭一场。我非常内疚，仿佛成了虐待他的凶手。孩子妈妈一会儿给买乐高，一会儿给放动画，一会儿陪读书，一会儿和家里视频分散他的注意力。听口音，是安徽过来的，家里还有个女儿，三番四次嘱咐女儿好好写作业。

妈妈们的眼泪，总是要流的，或许每个人都觉得委屈大过天又无可奈何。

我们收拾回家的时候，6床的妈妈一直目送我们。我妈说，这地方可是一分钟都不想待啊。6床妈妈苦笑，我们也想回家啊。我赶紧找补，我们明天还得挂门诊。

第二天，小饼和我一起挂了门诊。不知怎么的，我果断起来，医院同款雾化机，并让护士拔掉置留针，回家了。胖杜儿抱着爸爸睡，我妈看我困得不行，就让我去她房间睡，她说她要洗衣服反正也不着急睡。我这么一睡就睡了一下午。结果她就在客厅坐着刷手机，困极了就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。

有人说，有些孩子是来报恩的，有些是来报仇的。胖杜儿于我，就像我于我妈吧。